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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玛公司投资兴建的宽甸中心商业城。刘立民 摄
法治周末记者 刘立民 发自辽宁宽甸
11月中旬，北京依然享受着APCE蓝，澳门籍商人付杰却躺在病床上，心头被重重的阴霾覆盖，令他压抑的不仅是身体疾患，还有在辽宁宽甸投资后的遭遇。
5年前，通过当地政府的招商引资，付杰来到位于中朝边境的丹东市宽甸满族自治县，注资1000万美元，成立了独资的金玛(宽甸)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(以下简称金玛公司)，准备在县城开发建设一座11万平方米的中心商业城。
“其实我的主业是国际贸易，对房地产开发一窍不通，但当时的县领导一再劝导，称这个项目可以赚到1亿元……”付杰表示，赚钱多少是次要的，他来投资是由于政府官员盛情难却。
作为门外汉，付杰只得寻求当地业内人士合作或聘请他们参与经营管理，经过半年多的筹备和磨合，在他认为企业可以正常运转后，付杰便将股权整个转了出去，合同约定转让费7700万元，从以后的售楼款中分期提取，这只是他投入的成本。
付杰交出公司回到澳门，一心只等着资金回笼。然而，两年过去，钱没等到，却不断有坏消息传来：“工程队停工闹事”“售楼部遭到打砸围攻”“员工被赶出，接受股权的法定代表人不知去向……。”
3年时间，金玛公司及投资人屡遭磨难，中心商业城虽基本完工，但不要说1亿元的利润，付杰想拿回7700万元投资款的愿望也很难实现。
一变再变的合同
高铁力，是付杰在投资前认识的唯一宽甸人。
由于不熟悉房地产业务，付杰在做完土地等基础投资后，不敢继续投入，欲寻求有实力的建筑企业垫资建设。2010年5月，正当付杰为此一筹莫展时，高铁力称他和蔡斌可以垫资。
蔡斌是丹东市建设工程监理公司经理、法定代表人，付杰对专业人士另眼相看，很快与两人签订了合作投资开发协议，并聘请蔡斌为金玛公司董事长，聘任高铁力为项目总经理，全面负责中心商城的开发建设。
协议约定的合作形式为：金玛公司负责达到施工条件，蔡、高负责落实带(垫)资承建中心商城项目；开始售楼后，售楼款的75%用于支付工程款，若销售回款不能满足工程款的支付，蔡、高必须负责全部工程竣工；垫资的款项不计算利息，工程验收合格后的纯利润按各50%分成。
然而，几个月过去，蔡、高垫资的事仍没有着落，蔡斌又引荐来一位叫王志广的人。
2010年10月20日，金玛公司又与王志广签订了《建设工程施工合同》，王代表的是沈阳金伟建筑工程有限公司(以下简称金伟公司)，而作为工程的承包方，签字的还有一个叫智心田的宽甸人。
合同约定：金伟公司“负责垫资承建宽甸中心商城项目，售楼款的60%用于支付工程款，如售楼回款不能满足承包费的支付，承包方必须负责全部工程竣工”。
“工程竣工验收合格后，双方进行决算，产生的税后利润给予王志广、智心田3000万元作为垫资利息。高铁力、蔡斌各1000万元，其利润分配形式为现金或本项目内的商品房”。
此前，付杰已经将公司股权全部转让给沈书琴。沈是上海人，在丹东人地两疏，扶上马还要送一程，所以这份合同付杰亲自把关，蔡、高二人也签了字。
仅仅一天后，“蔡、高又拟了一份协议找我签字，我什么也不懂，太相信他们了，以后还要依靠他们，所以没细看就签了。”沈书琴告诉记者，她和付杰的初衷是，谁找来垫资的承建商，就从利润中分给谁2000万元，没想到有人会在合同上做文章。
这份的内容是：蔡、高身为公司董事长和总经理，经过6个月的工作，企业资质得到批准，取得了《施工许可证》《规划许可证》，建立了售楼中心，健全了各项规章制度，销售工作正在进行，金玛公司与王志广、智心田签订了投资合作施工合同，并开工建设。根据蔡斌、高铁力的贡献，金玛公司分别给予二人税后1000万元补偿，并从开发建设的商品房中以每平方米2880元抵顶。
协议最后强调：“此协议经双方签字盖章后即日生效，以前所签发的各种协议及文件一次性作废。”
法治周末记者注意到，同样是两人各1000万元，但获取的方式却从以前协议约定的“利润分成”变成“贡献补偿”，由“秋后算账”改为“售楼抵顶”。
而金玛公司最早收到《施工许可证》是2011年4月15日，准予预售许可证2011年9月才颁发，根本不存在“销售工作正常进行”和“并开工建设”。
付杰表示，沈书琴作为法定代表人已经签字，他没怎么看也签了字。
然而，蔡斌招来的垫资建筑商金伟公司不具有建筑资质，施工手续无法办理，开工日期一再拖延。
金玛公司的法律顾问黄云庆告诉记者，事后他曾经做过调查，发现金伟公司的注册地址竟是一居民住户。没有建筑资质怎能承接工程？身为业内人士的蔡斌比谁都清楚，但他个人的目的达到了。
承建商连发难
又过了半年，2011年4月26日，金玛公司与丹东市第二建筑工程公司(以下简称丹东二建)签订了《建筑工程施工合同》，工程终于得以开工，仍是王志广在承建，但丹东二建出具了“委托金伟公司法定代表人王志广以我公司名义组织施工”的委托书。
开始施工后，承建商与开发商之间多次发生不睦，一方认为给的工程款达不到售楼款的60%，而另一方说尚未售楼就开始拨付，已经尽力了。
“无论有什么纠纷，都不应当借故停工，更不应该采取围堵、打砸和强占等过激行为。”在宽甸县城金玛公司的办公楼内，沈书琴指着一间房门的破洞，称这就是被王志广带人砸的。
“2012年11月8日上午9时许，我们正在开会，王志广带领20多人冲到会议室，将鱼缸砸烂，大骂金玛公司的人不讲究，售楼款的60%应该给他们，但他们一直不知道销售情况，工人无法开支，今天必须给个说法，否则任何人不能出去。王志广又拿安全帽打人，现场一片混乱。过了几天，宿舍被封了，大门上锁，有四五个人坐在吉普车里把守，我们认得是王志广的人，宿舍被封了十来天。”
“2012年11月21日下午两点多，王志广带领30多人冲到办公室，说准备封办公室，谁不走就对谁不客气，从外边回来的员工也不准进门，谁进打谁”。
“我的宿舍里放着刚收来的140多万元现金和公章，还有自己的贵重物品，本不想离开，但其中一人扯着我的脖领就是一拳，把我赶出来。”沈书琴对法治周末记者说，11月21日的丹东已经很冷，她脚下穿着拖鞋，身份证没拿出来，不能乘坐公共交通工具，只好打出租先到大连，一路辗转才回到上海，回家就病倒了。
这次封门长达7天，2012年11月28日才解锁。据在场的财务管理人员崔国男回忆：“当时有智心田、王志广、郭元富和我，以及公安局的两个人在场，一起清点沈书琴房间的财物，现金是1151620万元，还有沈书琴的首饰，智心田让郭元富把钱拿走存下，提出金玛公司的公章、财务章和法定代表人名章由他保管，最后这些章是被孙洪刚拿走的。”
“现金和印章都没有上锁，王志广他们还不想怎么样就怎么样？智、王是工程承包合伙人，孙洪刚是智心田的小舅子，他掌管印章等于智、王掌控了金玛公司。”沈书琴表示，直到第二年的10月份，她回到公司登报声明上述印章作废，重新刻制了一套印章，金玛公司才结束了被他人控制的局面。
沈书琴被逼走后，事情远没有结束。付杰告诉记者，县领导不断给他打电话，说找不到沈书琴了，农民工因为欠薪的事持续上访，欠薪构成刑事犯罪，让她赶快到宽甸处理相关事宜。
“2012年12月14日上午9时左右，我陪付总到工地察看情况，王志广的20多人冲上来把付总连推带骂架到工地办公室，说不给钱就打断他的腿。”员工马国生对记者说。
付杰更难忘那次经历：“他们让我蹲在墙角，百般辱骂，朝身上吐唾沫，用脚踢我，还说把我装进麻袋扔到鸭绿江。我60岁的人了，还有病，却遭受这样的屈辱，直到5个小时后答应条件才让离开，但仍有一帮人跟随看押，晚上王志广、智心田继续对我进行围攻、恐吓，逼迫我在他们写好的备忘录上签字。第二天一早，下着雪，我还没吃饭，王志广、智心田等人把我带到县政府，智心田主持会议，对在场的县领导和住建局官员说‘不劳你们费心了，我们已经达成和解，我拿4000万元借给金玛公司，解决农民工工资问题’，然后才放我离开宽甸”。
记者见到那份备忘录，是“按照县委、县政府的要求，为解决拖欠农民工工资问题”所达成的意向，一项主要内容是金玛公司向智心田以房产抵押借款4000万元，用于偿还工程款，月息3分。
一个月后，2013年1月15日，两张单据同时出现在金玛公司账面上：一张是收到“智心田借款”4000万元，一张是王志广收到“还融资利息款”4000万元。崔国男表示，实际上金玛公司没收到智心田一分钱，而王志广否认收到工程款，金玛公司徒增了4000万元债务。
与此同时，智心田以抵押名义，将金玛公司数套房产备案到自己或家人的名下，并按月获取高额利息。
沈书琴告诉记者，智心田用假借款拿走的房产价值1.4亿元，所得利息也有960多万元，这些都是在金玛公司完全被他们操控的情况下完成的。
付杰后来才明白，“农民工欠薪上访”其实是智、王导演的戏，目的在于绑架政府逼迫金玛公司就范，从而侵占金玛公司的大笔财产。
金玛公司变成“唐僧肉”
2012年12月，蔡斌就追要1000万元“贡献补偿”款向法院提起诉讼，在2013年间，经过两级法院的一审、二审，金玛公司均败诉，沈书琴不服终审判决，目前正在向最高人民法院申诉。
“天底下哪有免费的大餐？”法律顾问黄云庆不服气，他调阅了卷宗，发现金玛公司之前的代理人诉讼观点有误，而且关键证据未向法庭提交，“金伟公司合同未履行，金玛公司与丹东二建施工合同无垫资条款，如果提交了这份合同，蔡斌的贡献就无从谈起，法院便不会支持他的主张。”黄云庆认为代理律师是故意输了官司。
沈书琴后来了解到，代理律师是智心田帮金玛公司聘请的。
曾任金玛公司总经理的高铁力，虽未提出1000万元“补偿”款的诉讼，但也不甘示弱，在多次向公司“借款”100余万元后，记者又见到一张署名高铁力的收条：“收到13套房产价值396万元，与金玛公司所有经济往来全部结清。”
沈书琴重掌金玛公司后，发现很多款项和房屋去向不明，有的是被管理人员直接占有，她已经向公安机关报案，请求追回财产并追究相关人的刑事责任，郭元富就是其中之一。
付杰告诉记者，郭元富是智心田介绍来帮助拆迁的，宽甸当地“社会上的人”。在“备忘录”事件中，智心田安排郭元富担任“金玛公司总经理”。
记者看到一份《聘请协议》，内容是金玛公司聘请郭元富出任总经理一职，落款有付杰签名、沈书琴名章和金玛公司公章，日期与付杰签“借4000万元”备忘录属同一时间。
付杰经过辨认，确定签名是假的，而公章和沈书琴的名章，早被他们抢走，还不是想怎么盖就怎么盖？
公安机关于2014年3月对郭元富立案侦查，发现其涉嫌职务侵占、诈骗、敲诈勒索三项罪名，涉案金额高达1100多万元，郭元富已经被批捕，目前羁押在宽甸看守所。
记者经核实，郭元富曾分别因故意伤害罪和寻衅滋事罪被3次判处有期徒刑。
不愿同流合污的法律顾问
“外商来投资，谁都想咬一口，实不相瞒，我是郭元富聘到金玛公司的法律顾问，他请我来就是准备合伙算计金玛公司的。”黄云庆是丹东当地人，他对记者说，这些人太黑，如果都这样谁还敢来丹东投资？对当地的招商引资环境有莫大的影响，他不能同流合污。
据了解，针对金玛公司系列案件，宽甸县公安局已成立“3•19”专案组(3月19日成立，故名)，除了郭元富外，于2014年6月23日以涉嫌非法搜查罪对王志广刑事拘留(检察院未批捕，7月30日变更为监视居住)，10月29日，王志广工队的迟某喜也归案，涉嫌聚众扰乱社会秩序和非法搜查被刑事拘留。
2014年11月11日，沈书琴就付杰遭到非法拘禁签下4000万元备忘录事件报案，要求追究智心田、王志广的刑事责任，并追回被智心田非法侵占的房产和利息。沈书琴已接到公安局的受案通知书。
尽管案件有进展，但沈书琴、黄云庆不无担心：“去年王志广因建筑工程合同纠纷申请诉前保全，法院查封了我们1亿元的财产，而为王志广提供担保的竟是县属企业。”
“3•19”专案组设在宽甸城北派出所内，一名副所长为组长。针对此案的相关问题，11月11日，记者欲采访宽甸县政府以及公安局、住建局等相关部门，县委宣传部新闻科长赵永明帮助联系，从上午直到夜幕降临，赵称均未联系上。
《法治周末》将继续关注金玛公司系列案的进展情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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